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玩笑(3)

突然,孟西京抬起頭,一字一頓地說話了:

  “你們聽著,我們什麼都不知道,劉壯在哪,我們不知道,大寶二寶怎麼死的,不知道,我們什麼都不知道,一點都不知道。”

  莫小康、梁佩、趙長天正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,好像被他的話嚇了一跳,一齊抬起頭,看著他,表情驚愕。

  孟西京有自己的邏輯和理由。

  最重要的一點:他不想腦袋被子彈打得像個掉在地上的西瓜。

  這似乎是一種求生的本能,5分鐘前他本能地對那個交警撒了謊,說大寶只是告訴他晚上不回寢室住了,他是寢室長,這是規矩,別的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。

  孟西京說得很沒有底氣,但那個交警卻沒有表示懷疑,問了幾句就掛線了,這也在他意料之中,對於一起交通事故,員警沒必要太過認真。

  但是刑警呢?人命案呢?

 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
  報警?不不不,他早把這兩個字抹掉了,那是自投羅網。即便全城的員警都出動搜尋劉壯,牽上所有的警犬,也是大海撈針,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,到時候,他也完蛋了。劉壯橫豎是死,沒必要拉著他一起陪葬。

  所以,他決定讓所有人跟著他一起撒謊,訂立攻守同盟,徹底隱瞞這件事。
  只要他們四個都不說,這個秘密能一直守到死。

  他相信他們會同意的,現在他們在一條船上,船一沉,都完蛋,他們沒的選擇。

  對不起了,哥們!他在心裏默默地向劉壯懺悔。此時的劉壯一定早就醒了,躺在不見天日的地下,一邊拼命地哭喊,抓撓,踢打,一邊絕望地咒罵他。

  他起碼還能活半個月,也許更長,他要在黑暗潮濕的地底下一動不能動地躺上幾百小時、幾萬分鐘,慢慢地耗盡自己,悄悄地死掉。

  可孟西京管不了那麼多了,現在,他只想管自己。

  八

  真快,假期已經過去半個月。

  孟西京躲在家裏,心神不寧。書上說家是溫暖安靜的港灣,可孟西京的安全感是負數的。

  這半個月,他過得像只驚弓的小麻雀。

  他縮在自己那個十平米的小房間裏哪也不去,從早到晚地開著燈,開著電視機,惶惶不可終日,十幾天過得仿佛像十幾年那麼久。

  只要一閉眼,就看到劉壯從黑暗裏向他伸出兩只蒼白的手,十個手指甲全都脫落了,指尖上的肉像晶瑩的石榴般向外翻著,接著劉壯的臉也從黑暗中探出來,他臉上的肉凹進去,像個只繃了層薄皮的骷髏,耳朵裏還有蚯蚓在爬進爬出,他的眼睛裏除了紅彤彤的血絲,還滿滿登登的全是恐懼和絕望,那目光涼絲絲的,像蛇一樣彎彎曲曲地遊向他。還有聲音,孟西京仿佛聽到劉壯不停地在他耳邊聲音嘶啞的哀求:

  給我水,渴呀!

  給我飯,餓呀!

  放我出去,好冷好黑呀!

  他耳邊不斷重複這幾句話,白天黑夜,無休無止。

  第16天晚上,孟西京做了個夢,夢裏,劉壯死了。

  劉壯仍在箱子裏,而孟西京似乎就在一旁,很近,那個位置按道理講應該是泥土,但做夢是不講道理的,他確實就在那裏。

  劉壯盯著他,半晌,緩緩吐出了最後一口氣,咽氣了,但那雙眼睛並沒有合,睜著,圓睜,死死地瞪著他,仿佛要剜進他的眼眶裏,接著,一群螞蟻、蚯蚓、蚰蜒從各個角落湧出來,頃刻間爬滿了劉壯的全身,一扭一扭地鑽進他的身體,可那雙眼睛,仍然一眨不眨……

  眼睛,死者的眼睛,死氣沉沉的鉛灰色目光。

   孟西京的父母也看出他的不正常,可無奈的是,孟西京聲稱自己非常正常,拒絕溝通。

   第17天,莫小康居然來登門拜訪了。

  門鈴響起是在下午四點鐘。

  孟西京的父母都上班了,孟西京開的門,他一愣。

  莫小康面色慘白地站在門外,眼鏡片髒得有些模糊了,這讓他的眼神也顯得模模糊糊的,身上那件蛋黃色的T恤衫看上去皺皺巴巴,好像很久沒洗了。看到孟西京,莫小康咧咧嘴,看起來像是個笑,但笑得很不成功,哭相,像主持人崔永元。

  孟西京趕忙把莫小康讓進屋,他探頭探腦地向樓道裏掃了兩眼,才放心地關上門。這段時間這已經成了習慣,開門的時候總要往樓道裏望望,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望什麼,更不清楚到底想望見什麼,不想望見什麼,這成了一種潛意識支配下的動作,也許……是怕莫小康身後跟進來什麼東西。

  對莫小康的到來,孟西京很高興,也有些奇怪,雖然都在一個城市裏,但莫小康從沒來過他家,這還是頭一次。

  那麼,他……是怎麼找到的?

  孟西京想起在學校時他們曾經互留過家庭住址,他只能是通過家庭住址找來的。

  費勁勞力,千辛萬苦地找來他家?

  一定有事。

  莫小康一聲不吭地窩在客廳的沙發裏,沒有喝孟西京倒的水,孟西京坐在對面,看莫小康的表情,他已經感覺到了些什麼,心一點點地沉下去。

  過了好半天,莫小康緩緩吐出一句話:“他來找我們了。”

  孟西京的頭皮轟的炸了!

  “誰?”他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。

  明知故問。

  “劉壯。”

  果然是他!!!

  “你看到劉壯了?他還活著?”孟西京一把抓住莫小康的胳膊,指甲幾乎摳到肉裏。

  莫小康直直地看著孟西京,一字一頓地反問道:“誰說只有活著才能來找我們?”

   九

  短信。

  一條新短信,就在莫小康的手機上。

  孟西京接過來,手抖得厲害。

  淡藍色的螢幕上十二個醒目黑字:

  “燈已黑,魂歸地,你埋我,我埋你。”

  13804267596,正是劉壯的號碼,千真萬確。

  孟西京沖進臥室。

  他找手機,找到了,但沒有電池。放假第一天,他就把電話關了,電池拆了,丟到一邊,他怕有人找他,他誰都怕,尤其是員警。

  兩個臥室的抽屜都翻了,終於把電池翻出來。

  還有點兒電,足夠開機了,等了一分鐘,一通亂響,雜七雜八的收到十幾條短信,廣告的,催費的,朋友的,果然,其中就有這條。

  “燈已黑,魂歸地,你埋我,我埋你。”

  整整12個字。發送時間是午夜12點。

  這是個不太屬於人的時間,夜最濃的時候。傳說每到這時,陰間的大門就會開啟,厲鬼出籠,有恩報恩,有仇報仇。

  《聊齋志異》裏是這麼寫的,孟西京當初看這段時,還邊笑邊講地嚇唬後桌的女生。

  現在他笑不出來了。會是真的嗎?

  孟西京握著手機無話可說了。

  “梁佩和趙長天我都打電話問了,他們也收著了。不單單是這條短信,還有這個。”莫小康把手裏的塑膠袋輕輕放在茶几上,這個塑膠袋從進門起他就在手心裏攥著,孟西京並沒太在意。

  是一包黑色的粉末狀物體。

  孟西京用手指拈了一點,一眼就看出是什麼了,這東西誰看了都知道。

  是泥土。

  他有些不解。

  莫小康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:這堆土是今天早上在我床底下發現的,自己跑出來的,昨天晚上我拖的地,地板乾乾淨淨,可早上,它就出現了,濕乎乎的,就像剛從地裏挖出來的。

  地裏?挖出來的?

  孟西京傻了。

  外邊幾聲悶雷,接著傳來沙沙的雨聲,那聲音,仿佛一陣陣輕飄飄的腳步聲雜遝地走過。屋子裏驟然暗下來,莫小康的臉有些模糊不清。

  孟西京起身走到床前,掀起垂到地板上的床單,深深地彎下腰,把頭探到床下。

  一小堆泥土。

  新鮮的,濕濕的,就像剛從地裏挖出來的。

   十

  電話裏趙長天的聲音哆哆嗦嗦,好像冷。

  其實不是冷,七月流火,熱還熱不過來呢,誰會冷?是怕!

  他告訴孟西京,梁佩失蹤了,說這些時,他幾乎帶了哭腔了。

  他和梁佩都是巒州市的,高中時他們就是一個學校的,家住得也不遠,走得很近,處得很鐵,他說梁佩失蹤了,那就是失蹤了。

  前天莫小康走了以後,孟西京就把手機開了,他怕員警,但更怕催命鬼,他趕緊給梁佩和趙長天打了電話,叮囑他們從今天起手機24小時開機,保持通訊暢通,有問題馬上通氣。

  梁佩和趙長天像商量好了似的,都沒好氣地嘟囔道:明明是你不開機,反倒倒打一耙,真是豬八戒的乾兒子。

  可今天,才不到兩天,梁佩的電話就打不通了,打了三遍,全都不在服務區,再打,還是。

  這還了得?拿我的話當耳旁風?

  孟西京又要發飆了。

  他馬上打給趙長天,剛想說兩句不好聽的狠話出出氣,結果剛要張嘴,趙長天就告訴他梁佩失蹤了,他立刻蔫了。

  “你怎麼就確定他失蹤了?”孟西京小心翼翼地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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